刚刚收到消息,外公走了。
他的一生像是被时代推搡着走过的。
外公祖上是地主,读过书,写得一手好字。后来斗地主抄家,偷偷藏了一些宝贝是他们活下去的底气。外公一辈子没上过班,靠着手里攒的,清贫、倔强地活着。
我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长大,过生日才能吃上一颗鸡蛋,穿的都是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。那时只觉得穷,却不知道那是一个家族被历史碾过的劫后余生。
后来看着时局好转,他卖掉一些藏品,一口气买了两条街的房子。走在街上,大家都喊“方老板”。可繁华只是表象。那些从废墟中爬起来的人,永远带着旧时代的伤。后来家产被舅舅们瓜分,哪怕这么庞大的家业,妈妈什么也没分到,好像从来也不计较,依然是五个孩子里最孝顺的那个。
几年前外公中风,本该在医院再治一个月就能恢复,却因疫情管控赶出医院,要把医院留给感染的人,中风期间还被强制要求打了几针疫苗,从此卧床不起。
2022年查出肺癌,我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。那时只要几十万做手术,也许还能多几年光景,可家产早分光,几个舅舅都不愿掏钱。那一刻我懂了,所谓“养儿防老”,只是人间的幻觉。
后来他在病痛中熬着,大舅在打了两针疫苗后去世,白发人送黑发人加剧了病情,只能在二舅家被照顾着,几个孩子每个月拿出一些钱给二舅。
人到老年,能被善待,竟要靠运气。
说实话,前阵子听到外公病情加剧,我竟有一丝释然。对他而言那是一种解脱。
如今听到他真的走了的消息,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从无声落泪到抑制不住的哭出来。
如果当年没被抄家,也许他们能幸福地过完一生;
如果没被赶出医院,也许外公还能站起来;
如果命运稍微留一点情面,也许结局就不同。
时代的一粒灰,落在个人头上,就是一座山。
那山沉默、巨大,碾碎了尊严,也碾碎了选择。
我们这些小老百姓,只能在山脚下,把碎掉的生活重新拼起来。
我庆幸当年离开了老家去了上海,否则我的人生,也许早已一眼望到尽头。
如今身在日本,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,只剩无力的恨——恨命运,恨制度,也恨那种让人无处申辩的荒唐。
有时候我觉得,我们不是在生活,而是在被时代容忍。
而我能做的,只是记下这一切。